番外（9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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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（9）
說罷, 她指了指不遠處，緩緩道：“看到那廂的石獅了嗎，倒是足夠堅硬, 撞得狠一些, 或是一下就能解脫，您也不必吃太大的苦頭。”
見她面無表情地說出這話，程夫人簡直難以置信，這些年見慣了程煊對她唯命是從的模樣，她絕想不到此番她這女兒竟會這般決絕, 毫不在乎她的性命。
她不由得怒道：“你說的是人話嗎, 我可是你的母親！”
母親？
程煊唇間泛起淡淡的嘲意。
這個稱呼對她來說, 熟悉卻又陌生, 對旁人來說，母親代表著溫柔，代表著溫暖和依靠, 而對她而言, 一想到母親, 只能想到那雙寒沈的眼睛, 冰冷的祠堂和抽在她背上的藤鞭。
“您是我母親, 是生了我的人, 可您做過一件母親該做的事嗎？”程煊似笑非笑，“你愛了兄長多少年, 便厭了我多少年，甚至巴不得我去死，而且您也說了, 您不稀得要我這個女兒，那我也自不必再將你視作母親, 今日，我們這母女緣分便在此斷了吧……”
很多年前，她就已不對她這母親報以期望，打從十四歲時在母親門外聽到那話，她的母親便不是她的母親了。
畢竟這世上有哪個母親會想著要了女兒的命！
“混賬，你怎能同我說出這種話，你怎敢……”程夫人氣得發抖，她指著程煊，低吼道，“我生你一場，不論如何對你，那都是理所當然……”
此言一出，四下眾人皆不由得蹙眉。
理所當然？
就因著所謂的生恩，便能對自己的孩子為所欲為，任打任罵了嗎？
莫說是旁人，就算是程老爺也終是聽不下去了，這麽多年，他眼中的程夫人一直是溫柔賢惠，持家有道的，雖說向來對兒子更偏袒些，並不怎麽疼愛女兒，以及讓女兒扮作她的兄長之舉，在他眼裏到底沒有什麽大礙，畢竟他這夫人不能再生育，怕被外人詬病才出此下策，可他沒想到，他這位續弦的夫人骨子裏竟是這般狠毒之人，全然成了他不認識的模樣。
“夫人，你……”
程老爺甚覺痛心，正欲說什麽，卻聽一聲虛弱的“母親”幽幽響起。
眾人聞聲看去，便見程家大公子程爍半扶著一人緩緩而來。
程夫人陡然面色一變，慍怒一瞬間消失無蹤，她心急如焚上前，“阿煥，阿煥你怎麽來了。”
見兒子程煥今日臉色格外蒼白，程夫人握住他的手切切道：“你別擔心，母親一定讓她嫁進章家，只消她嫁進章家你就能好了，定能好的……”
程煥擡眸看著幾乎瘋了魔的程夫人，卻是收回手，長嘆一聲，“母親，夠了，你折磨煊兒那麽多年，還想要怎麽樣……”
“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，故而我從來不敢公然與您對抗，怕傷了您的心，可卻因此害苦了煊兒……”程煥眸中流露出幾分痛苦與自責，“我生來體弱又與煊兒何幹，您不過是將自己的憤怒盡數轉嫁到她身上罷了。”
程夫人蹙緊眉頭，凝視著程煥，似乎不敢相信她捧在掌心裏疼的兒子會對她說出如此刺耳的話。
她驟然激動起來，“阿煥，他們不理解我，可你不能這麽對母親啊，母親都是為了你，都是為了你……若不是為了你，我怎會費盡心思，想除掉那個孽障！只消她沒了，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！”
看著程夫人說話間雙眸放光，似對此事深信不疑的模樣，再看向痛苦不堪的程煥。
站在後頭靜靜觀望的穆兮窈驀然有些同情起這對兄妹來。
雖得程夫人是個瘋的，對兩個孩子厚此薄彼，可教養出來的兄妹倆卻都品行俱佳，妹妹被母親虐待，可被母親疼愛的哥哥卻未必過得好，他不僅常年臥病，母親的愛更就像是一張密密的網壓得他喘不過氣。
那句“為了你”。
真的是為了程煥好嗎？
程煥止不住低咳了兩聲，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看著程夫人，像是同情，但更像是悲哀，替她也替自己悲哀，“母親，你瞞騙了那麽多年，也該教外頭人知道真相了……”
他說著，驟然提聲，就像是講給周遭圍觀的人聽，“從來體弱多病的是程家的小公子，而程家姑娘程煊則生來康健，您一直讓她女扮男裝以我的身份露面，並對她諸多苛待，母親，你也該醒醒了，我的病不是靠著煊兒嫁人便能好的……”
此言一出，四下驀然喧囂起來，諸般目光射在程夫人身上，使她如芒在背，這些年她精心布置的一切終是在這一刻碎得一幹二凈。
她原本的計劃不該是這樣的，只消程煊嫁過去，縱是死了，也只會是死於體弱多病，而她的兒子，至始至終，在外人眼裏，都是健健康康。
“不是的，會好的，你會好的……”程夫人兀自喃喃起來，“我的兒子很康健，你是我唯一的兒子，是我在程家唯一的依靠，只有你在，我方能在程家立足。對，都是她害的，都是這個孽障害的，只消掐死她，便都能好，都能好……”
程夫人說著，驟然笑起來，旋即猛然看向程煊的方向，便伸長手臂沖了過去。
她自是沒能碰著程煊分毫，便被程老爺勒令幾個侍婢和婆子緊緊拽住。
看著自家夫人這般瘋癲的樣子，程老爺不禁搖了搖頭，再這般下去，程家可真就成了全京城的笑話。
他同穆兮窈和林錚拱了拱手，便帶著被強行塞進馬車的程夫人離開。
程煊見程煥向她走來，忙小跑上前扶住他，啞聲道：“阿兄，多謝你。”
“謝我什麽。”程煥艱難地扯唇笑了笑，愧疚地看向程煊，“煊兒，阿兄欠你良多，或是無法補償於你，可阿兄至少得幫你，擺脫母親的束縛，往後，你便自由了……”
自由？
程煊嗅著風中飄來的淡淡花香，驀覺鼻尖一酸。
是啊，她再也不必在母親的壓制下窒息地活著。
她眸中含淚，笑著點了點頭，卻見兄長驟然掩唇咳嗽起來，他身子差，今日出來，到底太勉強了些。
程爍忙吩咐一旁的小廝，“扶小公子上馬車。”
程煥離開後，程爍對著穆兮窈和林錚一拱手，“夫人，林二公子，我不知，原母親將煊兒嫁進章家，還存著這樣的心思，此番還要多謝你們救下煊兒……”
“我可不想聽謝。”林錚卻是不留情地冷哼一聲，“程大人，程煊受了那麽多年的苦，難道只是程夫人一人的錯嗎？你和你父親放任程夫人那麽多年，說到底不就是幫兇嗎！”
林錚此話說得程爍啞口無言，沒錯，他這妹妹之所以吃了那麽多苦，他們全家都有過錯，程爍低聲道：“二公子說的不錯，是程家對不住煊兒……”
說罷，他轉向程煊，“煊兒，同長兄回家。”
程爍話未說罷，卻見林錚一把握住程煊的手臂，定定道：“不行，她哪兒也不能去！”
程爍看了眼他拉著程煊的手，神色變得微妙起來。先頭這位林二公子常來尋他這女扮男裝的妹妹時，他就心有所覺，再加上今日這林二公子不顧自家名聲公然搶親，程爍再傻也該看出林錚的心思了。
穆兮窈見程爍面露尷尬，微微沈聲勸道：“阿錚，冷靜些。”
程爍輕咳一聲，“雖說煊兒與章家這事算是不成了，可她畢竟還有婚約在身，二公子若想……若想娶煊兒，怕是得先退了章家那樁婚事。”
他知曉林錚在擔心什麽，又道：“我先不帶煊兒回府，程家在京中還有幾處小宅，便讓煊兒先住在那兒。”
程爍雖然沒有明說，但幾人都明白，程煊到底是程家的姑娘，而今留在安南侯府，沒名沒份的，若讓有心之人詬病，怕是不好。
程煊自個兒也明白這個道理，且她對她阿兄也放心不下，便對著穆兮窈福了福身道：“夫人，那我就先隨長兄回去了。”
說罷，她又深深看了林錚一眼，微微頷首，折身跟著程爍離開了。
林錚依依不舍地望著程煊離開的背影，看著她上了馬車遠去，驀然快步往外走。
“阿錚，你要去哪兒？”穆兮窈問道。
林錚答：“去尋那章家二郎，我等不了，得催著他家趕緊將婚退了。”
穆兮窈頗有些哭笑不得，但還是喊住他，“莫去，我知你心急，可你搶親一舉，已然惹得人盡皆知，再去章家，未免有種仗勢欺人之嫌。”
林錚聞言停下腳步，他也不是不聽勸的，他家長嫂說得很有道理，人家剛丟了新娘子，在賓客面前顏面盡失，他再去，就算只是商量退婚，也太無禮了些。
他好像真的有些急昏頭了。
正當林錚不知所措之際，卻見一人含笑緩步而來。
“表兄，你怎麽來了？”
魏子紳向穆兮窈行了禮，轉而挑眉看向林錚，調侃道：“聽說你做了件大事，這不得過來，好生瞧瞧熱鬧。”
林錚撇了撇嘴，“我正愁著呢，你還笑話我。”
“你怎知我不是來幫你的。”魏子紳道，“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麽，但我也猜到了一二，我知你急，不過難道你想背負罵名來迎娶那位程家姑娘嗎？”
林錚向來知他這表兄沈穩睿智，一下說到他心裏去了，他情急之下搶了親，其實不但對他自己，對程煊的名聲亦是有損。
只怕到時就算娶程煊過門，亦有多嘴多舌的在她背後說三道四。
他登時上前，殷笑道：“表兄，我知你主意多，快說說，我到底該怎麽做？”
“你想讓阿紳幫你出主意，就讓他在外頭站著？”穆兮窈笑道。
林錚聞言，忙客客氣氣將魏子紳迎進府，此番他能不能順順利利歡歡喜喜地娶了這媳婦，可全仰仗他這位表兄了。
兩日後，京城的街頭巷尾開始流傳一個故事。
一個關於林家二公子和程家姑娘的故事。
便說是這程家夫人偏袒兒子，苛待女兒，甚至不惜讓女兒常年扮上男裝，來裝作自己病弱的兄長，欺瞞旁人。
而這程家姑娘女扮男裝時認識了林家二公子，林二公子不知情，與程姑娘稱兄道弟，感情甚篤。
然後來，程夫人聽信巫醫所言，欲將程姑娘嫁進煞氣重的章家，壓制她的氣運，來換取程小公子康健。
程姑娘被迫出嫁，而林二公子得知實情，這才有了當街搶親那一出。
這比話本子還有趣的劇情傳得人盡皆知，甚至有不少人為之感動的。
這其中便有一個章家，聽聞章家得知此事，主動上門退親，原章家也是受了蒙騙，他家娶進來的幾位夫人皆是早早因病而故，惹得他家在外頭的名聲實在有些不大好聽。
原是媒妁說，這位程家姑娘其實並不體弱，而是習過武的，身體底子康健得很，這些年不過是為了兄長才對外稱自己體弱多病的。
章家也派人暗中去相看過，見這位程家姑娘確實眉眼中帶著幾分英氣，不同於尋常女子，這才定下了這門親事。
本想著借機澄清章家煞氣重的謠言，不想那位程夫人卻是欲借此害了程姑娘，若那程姑娘過門後真出了什麽事，這不就等於讓旁人更篤信章家有問題嗎。
程家理虧，在章家退婚時也做了些許補償，不久後，安南侯便親【看小 說工眾耗：這本小說也太好看了】自帶著聘禮和媒妁前來替弟弟提親。
故事得了圓滿，一對璧人終於能喜結連理，那些聽了故事的，無一不送上祝福，畢竟誰不想故事能有個好結局。
林錚也沒想到，這個半真半假的故事居然這麽好用。
不但沒人再指責他當街搶親，凡是在營中遇著同僚，無一不拱手同他道賀。
即便迎娶心怡之人，他的確歡喜，但也沒那麽歡喜。
因為他，已有好幾日不曾見著程煊了。
程煊而今住在城東的一座小宅子裏，前兩日，程夫人被程老爺派人送去了莊上。
經那日一事，程夫人似受了刺激，整日裏瘋瘋癲癲，嘟囔著什麽“我兒康健，我定能坐穩這程家主母之位”。
就像他長嫂說的那般，程夫人興許從始至終在乎的都只是她自己，她介意自己續弦的身份，想用一個兒子來讓自己在程家站穩腳跟，然她生下的兒子卻是生來體弱，而她更是因此身子受損，再不能受孕。
於是，她患得患失，害怕失去她的兒子，她眼中唯一的依靠，可因為不能如意，她便將這種焦慮與痛恨轉嫁到了程煊身上。
程夫人離開後，程老爺讓程爍將程煊接回府去，程煊拒絕了，或是覺得這小宅更清凈些，想再多住段日子再回去。
林錚倒是慶幸她未回去，不然他還要夜半爬程家圍墻，被人發現了到底不好。
程煊住的這小宅裏，只有幾個灑掃的，她不喜被人伺候，身邊也沒個婢子。
林錚爬過墻，見那窗內還亮著，就拿出袖中的石子砸在窗欞上，沒一會兒便見窗扇打了開來，露出一張清麗的面容。
只佳人看著他，卻是蹙眉問了句，“你來做什麽？”
林錚對著她笑，“怎的，你不希望我來？”
程煊朱唇微抿，稍稍撇過眼，倒是未說不願的話，只道：“快下來，莫教人瞧見了。”
林錚就知道她是口是心非，自墻上跳下來，他沖走出門外的程煊晃了晃手上的東西。
“你瞧，我給你帶了什麽？今兒才上山抓的，我這就烤給你吃。你這竈房可有柴禾？”
程煊眼見林錚自說自話，往竈房的方向而去，還真給他一頓搗鼓在院子空處燃起了一堆篝火。
說實話，又不是山野林間，這場景頗有些荒唐。
她坐在他身側，看著他利落地處理野雞，架在火上烤。
頭頂是滿天繁星，身側還是那個人，她仿佛一瞬間回到了幼年在報國寺的日子。
林錚轉頭，見程煊眼也不眨地看著自己，揚笑道：“同你說一樁事兒，事關你阿兄。”
聽他提及程煥，程煊語氣急了幾分，“什麽？”
“你阿兄的病或還有的可治，我識得一個老太醫，雖已然告老還鄉，不再出診，但他曾承了我母親的一份恩情，也說過，若將來安南侯府有所求，他定會應允……”
程煥的病是胎內帶來的，這麽多年，始終是將將用湯藥吊著，無法徹底痊愈。
故而程夫人才會想盡各種辦法，這宮中的太醫程夫人也不是沒尋過，可到底見效甚微，最後不得已才尋上了巫醫。
其實不止是程夫人關切程煥的病情，程煊亦是，她很喜歡她的阿兄，自也希望他平安康健。
眼下聽得林錚這話，她眸中不由得燃起些許希望，可少頃，她又猶豫道：“這太醫畢竟是借了安南侯府的面子請的，且請老太醫出山不容易，浪費這樣的機會在我阿兄身上，安南侯……”
林錚明白程煊的顧慮所在，意味深長地笑看著她，“我兄長向來不在乎這些，此事還是他主動提起的，而且已經派人去接那老太醫進京了，你也不必覺得對不住，何況，你不也快是我安南侯府的人了？待你嫁進來，就是自家人，哪分什麽你我。”
程煊聽得這話，不由得面上一臊，悄然浮上兩片紅雲，扭頭不理睬他。
林錚見慣了她對自己冷冰冰的模樣，鮮少見著她露出這般小女兒姿態，便忍不住得寸進尺道：“其實對於此事，我也操心頗多，你就不想著好生謝謝我？”
他本只是玩笑，卻不想程煊凝視他半晌，驟然起身道：“你隨我來。”
林錚眼見著程煊說罷往屋內而去，一顆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上。
他吞了吞口水，方才幽幽隨程煊踏進屋內。
夜半闖院已是無禮，他就沒打算入她閨房，可而今她主動邀請他入內，林錚卻有些猶豫了。
再怎麽說兩人都還未成親，有些事現在就做未免不大好吧……
他僵著身子眼看著程煊入了內間，卻是停下步子不敢再動，“你……你……究竟想怎麽謝我？”
程煊在一個紅木漆箱前停下，沖林錚招了招手，林錚緩緩踱步過去，還想著程煊讓他看什麽好東西。
待漆箱打開，林錚眼前一亮。
還真是好東西！
他迫不及待伸手去摸，一寸寸將眼前這稟長槍從頭到尾摸了個遍。
程煊便知他喜歡，“此物是教我習武的師父送我的，他以為我是男兒，便想著等我將來再長高些就能使上這槍，但你也曉得，此物於我到底不大合適，而且也不知將來有沒有機會再使上我這身武藝……”
她眸光逐漸黯淡下來，卻聽林錚想也不想道：“怎會沒有機會！”
他將那長槍提起來，試了試手，滿意道：“若將來再去掖州戍守，便不教我兄長去了，我帶你去，屆時咱們便住在將軍府，你這好身手指不定還能幫我操練那些將士呢……”
程煊笑起來，“我幫你練兵，怕不是教人笑話。”
“誰敢笑話！”林錚道，“那也得先打的過你才行。”
去掖州，操練將士……
程煊曉得他沒有開玩笑，一時竟也忍不住暢想起來。
她原以為女子成親後便只有相夫教子這一條出路，可直至遇見眼前這人，她才發現，原來即便嫁作人婦，也可以過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生活。
從前的她常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，而往後她大抵能自由自在，做世上獨一無二的程煊。
她看著面前眉目俊朗，已然及笄卻仍存有幾分少年氣的男人，忍不住抿唇而笑。
能得這樣的郎君，大抵是此生老天對她最大的眷顧了。
“糟了！”
程煊正用溫柔的眸光看著林錚，卻見林錚驀然面色一變，她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，不由得蹙眉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林錚動了動鼻子，旋即轉向她，露出一種比哭還難看的表情。
“雞，烤糊了……”
程煊：“……”
林錚與程煊的婚事雖是定了，但日子卻還未定下。
期間，林錚忍不住，明裏暗裏地去尋程煊，穆兮窈也是知道的。
她生怕兩人一時糊塗做出些出格的事兒來，便拐彎抹角探林錚的口風。
結果就見林錚一本正經地告訴她，兩人夜裏在院裏練槍的事兒，還一塊兒討論槍法。
看著林錚滔滔不絕的樣子，穆兮窈不由得暗暗搖了搖頭，就他倆，實在不可能做逾矩的事兒。
畢竟人家幽會，都是花前月下，你儂我儂。
而這兩人卻是實打實在探討武藝。
怕是壓根想不到那處去。
不過幸得兩人也沒有時時想著練槍練劍的，白日裏若是想見，林錚就會哄騙歲歲出去，與程煊來個“偶遇”，兩人走在一塊兒，便不算是孤男寡女。
倒是便宜了歲歲，半月出去三趟，且每次都是心滿意足地回來。
歲歲如今可喜歡這位“二嬸”了，二嬸這個稱呼還是林錚教她的，程煊倒是未應，反是林錚，每聽歲歲喊一聲，就自顧自樂得笑開了花。
今日一早，林錚又約了歲歲出去，可歲歲卻貪覺遲遲未起。若是換作往日，天不亮她便會自己爬起來，眼巴巴等著二叔來接她。
穆兮窈放心不下，便去雨霖苑瞧歲歲，卻見她抱著軟枕，正微張著嘴，呆呆坐在床榻上。
她不禁秀眉微蹙，掀開床簾擔憂地問道：“怎的了，告訴娘，可是身子不適？”
歲歲搖了搖腦袋，好一會兒，訥訥道：“娘，歲歲昨晚夢見娘了。”
“哦？”穆兮窈順了順歲歲淩亂的額發，“歲歲夢見娘什麽了呀？”
歲歲張開雙手比劃道：“歲歲夢見自己自水裏抱了個月亮出來，大大的，圓圓的，但是月亮自己跑了，還一下跳進了娘親肚子裏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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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罷, 她指了指不遠處，緩緩道：“看到那廂的石獅了嗎，倒是足夠堅硬, 撞得狠一些, 或是一下就能解脫，您也不必吃太大的苦頭。”
見她面無表情地說出這話，程夫人簡直難以置信，這些年見慣了程煊對她唯命是從的模樣，她絕想不到此番她這女兒竟會這般決絕, 毫不在乎她的性命。
她不由得怒道：“你說的是人話嗎, 我可是你的母親！”
母親？
程煊唇間泛起淡淡的嘲意。
這個稱呼對她來說, 熟悉卻又陌生, 對旁人來說，母親代表著溫柔，代表著溫暖和依靠, 而對她而言, 一想到母親, 只能想到那雙寒沈的眼睛, 冰冷的祠堂和抽在她背上的藤鞭。
“您是我母親, 是生了我的人, 可您做過一件母親該做的事嗎？”程煊似笑非笑，“你愛了兄長多少年, 便厭了我多少年，甚至巴不得我去死，而且您也說了, 您不稀得要我這個女兒，那我也自不必再將你視作母親, 今日，我們這母女緣分便在此斷了吧……”
很多年前，她就已不對她這母親報以期望，打從十四歲時在母親門外聽到那話，她的母親便不是她的母親了。
畢竟這世上有哪個母親會想著要了女兒的命！
“混賬，你怎能同我說出這種話，你怎敢……”程夫人氣得發抖，她指著程煊，低吼道，“我生你一場，不論如何對你，那都是理所當然……”
此言一出，四下眾人皆不由得蹙眉。
理所當然？
就因著所謂的生恩，便能對自己的孩子為所欲為，任打任罵了嗎？
莫說是旁人，就算是程老爺也終是聽不下去了，這麽多年，他眼中的程夫人一直是溫柔賢惠，持家有道的，雖說向來對兒子更偏袒些，並不怎麽疼愛女兒，以及讓女兒扮作她的兄長之舉，在他眼裏到底沒有什麽大礙，畢竟他這夫人不能再生育，怕被外人詬病才出此下策，可他沒想到，他這位續弦的夫人骨子裏竟是這般狠毒之人，全然成了他不認識的模樣。
“夫人，你……”
程老爺甚覺痛心，正欲說什麽，卻聽一聲虛弱的“母親”幽幽響起。
眾人聞聲看去，便見程家大公子程爍半扶著一人緩緩而來。
程夫人陡然面色一變，慍怒一瞬間消失無蹤，她心急如焚上前，“阿煥，阿煥你怎麽來了。”
見兒子程煥今日臉色格外蒼白，程夫人握住他的手切切道：“你別擔心，母親一定讓她嫁進章家，只消她嫁進章家你就能好了，定能好的……”
程煥擡眸看著幾乎瘋了魔的程夫人，卻是收回手，長嘆一聲，“母親，夠了，你折磨煊兒那麽多年，還想要怎麽樣……”
“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，故而我從來不敢公然與您對抗，怕傷了您的心，可卻因此害苦了煊兒……”程煥眸中流露出幾分痛苦與自責，“我生來體弱又與煊兒何幹，您不過是將自己的憤怒盡數轉嫁到她身上罷了。”
程夫人蹙緊眉頭，凝視著程煥，似乎不敢相信她捧在掌心裏疼的兒子會對她說出如此刺耳的話。
她驟然激動起來，“阿煥，他們不理解我，可你不能這麽對母親啊，母親都是為了你，都是為了你……若不是為了你，我怎會費盡心思，想除掉那個孽障！只消她沒了，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！”
看著程夫人說話間雙眸放光，似對此事深信不疑的模樣，再看向痛苦不堪的程煥。
站在後頭靜靜觀望的穆兮窈驀然有些同情起這對兄妹來。
雖得程夫人是個瘋的，對兩個孩子厚此薄彼，可教養出來的兄妹倆卻都品行俱佳，妹妹被母親虐待，可被母親疼愛的哥哥卻未必過得好，他不僅常年臥病，母親的愛更就像是一張密密的網壓得他喘不過氣。
那句“為了你”。
真的是為了程煥好嗎？
程煥止不住低咳了兩聲，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看著程夫人，像是同情，但更像是悲哀，替她也替自己悲哀，“母親，你瞞騙了那麽多年，也該教外頭人知道真相了……”
他說著，驟然提聲，就像是講給周遭圍觀的人聽，“從來體弱多病的是程家的小公子，而程家姑娘程煊則生來康健，您一直讓她女扮男裝以我的身份露面，並對她諸多苛待，母親，你也該醒醒了，我的病不是靠著煊兒嫁人便能好的……”
此言一出，四下驀然喧囂起來，諸般目光射在程夫人身上，使她如芒在背，這些年她精心布置的一切終是在這一刻碎得一幹二凈。
她原本的計劃不該是這樣的，只消程煊嫁過去，縱是死了，也只會是死於體弱多病，而她的兒子，至始至終，在外人眼裏，都是健健康康。
“不是的，會好的，你會好的……”程夫人兀自喃喃起來，“我的兒子很康健，你是我唯一的兒子，是我在程家唯一的依靠，只有你在，我方能在程家立足。對，都是她害的，都是這個孽障害的，只消掐死她，便都能好，都能好……”
程夫人說著，驟然笑起來，旋即猛然看向程煊的方向，便伸長手臂沖了過去。
她自是沒能碰著程煊分毫，便被程老爺勒令幾個侍婢和婆子緊緊拽住。
看著自家夫人這般瘋癲的樣子，程老爺不禁搖了搖頭，再這般下去，程家可真就成了全京城的笑話。
他同穆兮窈和林錚拱了拱手，便帶著被強行塞進馬車的程夫人離開。
程煊見程煥向她走來，忙小跑上前扶住他，啞聲道：“阿兄，多謝你。”
“謝我什麽。”程煥艱難地扯唇笑了笑，愧疚地看向程煊，“煊兒，阿兄欠你良多，或是無法補償於你，可阿兄至少得幫你，擺脫母親的束縛，往後，你便自由了……”
自由？
程煊嗅著風中飄來的淡淡花香，驀覺鼻尖一酸。
是啊，她再也不必在母親的壓制下窒息地活著。
她眸中含淚，笑著點了點頭，卻見兄長驟然掩唇咳嗽起來，他身子差，今日出來，到底太勉強了些。
程爍忙吩咐一旁的小廝，“扶小公子上馬車。”
程煥離開後，程爍對著穆兮窈和林錚一拱手，“夫人，林二公子，我不知，原母親將煊兒嫁進章家，還存著這樣的心思，此番還要多謝你們救下煊兒……”
“我可不想聽謝。”林錚卻是不留情地冷哼一聲，“程大人，程煊受了那麽多年的苦，難道只是程夫人一人的錯嗎？你和你父親放任程夫人那麽多年，說到底不就是幫兇嗎！”
林錚此話說得程爍啞口無言，沒錯，他這妹妹之所以吃了那麽多苦，他們全家都有過錯，程爍低聲道：“二公子說的不錯，是程家對不住煊兒……”
說罷，他轉向程煊，“煊兒，同長兄回家。”
程爍話未說罷，卻見林錚一把握住程煊的手臂，定定道：“不行，她哪兒也不能去！”
程爍看了眼他拉著程煊的手，神色變得微妙起來。先頭這位林二公子常來尋他這女扮男裝的妹妹時，他就心有所覺，再加上今日這林二公子不顧自家名聲公然搶親，程爍再傻也該看出林錚的心思了。
穆兮窈見程爍面露尷尬，微微沈聲勸道：“阿錚，冷靜些。”
程爍輕咳一聲，“雖說煊兒與章家這事算是不成了，可她畢竟還有婚約在身，二公子若想……若想娶煊兒，怕是得先退了章家那樁婚事。”
他知曉林錚在擔心什麽，又道：“我先不帶煊兒回府，程家在京中還有幾處小宅，便讓煊兒先住在那兒。”
程爍雖然沒有明說，但幾人都明白，程煊到底是程家的姑娘，而今留在安南侯府，沒名沒份的，若讓有心之人詬病，怕是不好。
程煊自個兒也明白這個道理，且她對她阿兄也放心不下，便對著穆兮窈福了福身道：“夫人，那我就先隨長兄回去了。”
說罷，她又深深看了林錚一眼，微微頷首，折身跟著程爍離開了。
林錚依依不舍地望著程煊離開的背影，看著她上了馬車遠去，驀然快步往外走。
“阿錚，你要去哪兒？”穆兮窈問道。
林錚答：“去尋那章家二郎，我等不了，得催著他家趕緊將婚退了。”
穆兮窈頗有些哭笑不得，但還是喊住他，“莫去，我知你心急，可你搶親一舉，已然惹得人盡皆知，再去章家，未免有種仗勢欺人之嫌。”
林錚聞言停下腳步，他也不是不聽勸的，他家長嫂說得很有道理，人家剛丟了新娘子，在賓客面前顏面盡失，他再去，就算只是商量退婚，也太無禮了些。
他好像真的有些急昏頭了。
正當林錚不知所措之際，卻見一人含笑緩步而來。
“表兄，你怎麽來了？”
魏子紳向穆兮窈行了禮，轉而挑眉看向林錚，調侃道：“聽說你做了件大事，這不得過來，好生瞧瞧熱鬧。”
林錚撇了撇嘴，“我正愁著呢，你還笑話我。”
“你怎知我不是來幫你的。”魏子紳道，“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麽，但我也猜到了一二，我知你急，不過難道你想背負罵名來迎娶那位程家姑娘嗎？”
林錚向來知他這表兄沈穩睿智，一下說到他心裏去了，他情急之下搶了親，其實不但對他自己，對程煊的名聲亦是有損。
只怕到時就算娶程煊過門，亦有多嘴多舌的在她背後說三道四。
他登時上前，殷笑道：“表兄，我知你主意多，快說說，我到底該怎麽做？”
“你想讓阿紳幫你出主意，就讓他在外頭站著？”穆兮窈笑道。
林錚聞言，忙客客氣氣將魏子紳迎進府，此番他能不能順順利利歡歡喜喜地娶了這媳婦，可全仰仗他這位表兄了。
兩日後，京城的街頭巷尾開始流傳一個故事。
一個關於林家二公子和程家姑娘的故事。
便說是這程家夫人偏袒兒子，苛待女兒，甚至不惜讓女兒常年扮上男裝，來裝作自己病弱的兄長，欺瞞旁人。
而這程家姑娘女扮男裝時認識了林家二公子，林二公子不知情，與程姑娘稱兄道弟，感情甚篤。
然後來，程夫人聽信巫醫所言，欲將程姑娘嫁進煞氣重的章家，壓制她的氣運，來換取程小公子康健。
程姑娘被迫出嫁，而林二公子得知實情，這才有了當街搶親那一出。
這比話本子還有趣的劇情傳得人盡皆知，甚至有不少人為之感動的。
這其中便有一個章家，聽聞章家得知此事，主動上門退親，原章家也是受了蒙騙，他家娶進來的幾位夫人皆是早早因病而故，惹得他家在外頭的名聲實在有些不大好聽。
原是媒妁說，這位程家姑娘其實並不體弱，而是習過武的，身體底子康健得很，這些年不過是為了兄長才對外稱自己體弱多病的。
章家也派人暗中去相看過，見這位程家姑娘確實眉眼中帶著幾分英氣，不同於尋常女子，這才定下了這門親事。
本想著借機澄清章家煞氣重的謠言，不想那位程夫人卻是欲借此害了程姑娘，若那程姑娘過門後真出了什麽事，這不就等於讓旁人更篤信章家有問題嗎。
程家理虧，在章家退婚時也做了些許補償，不久後，安南侯便親【看小 說工眾耗：這本小說也太好看了】自帶著聘禮和媒妁前來替弟弟提親。
故事得了圓滿，一對璧人終於能喜結連理，那些聽了故事的，無一不送上祝福，畢竟誰不想故事能有個好結局。
林錚也沒想到，這個半真半假的故事居然這麽好用。
不但沒人再指責他當街搶親，凡是在營中遇著同僚，無一不拱手同他道賀。
即便迎娶心怡之人，他的確歡喜，但也沒那麽歡喜。
因為他，已有好幾日不曾見著程煊了。
程煊而今住在城東的一座小宅子裏，前兩日，程夫人被程老爺派人送去了莊上。
經那日一事，程夫人似受了刺激，整日裏瘋瘋癲癲，嘟囔著什麽“我兒康健，我定能坐穩這程家主母之位”。
就像他長嫂說的那般，程夫人興許從始至終在乎的都只是她自己，她介意自己續弦的身份，想用一個兒子來讓自己在程家站穩腳跟，然她生下的兒子卻是生來體弱，而她更是因此身子受損，再不能受孕。
於是，她患得患失，害怕失去她的兒子，她眼中唯一的依靠，可因為不能如意，她便將這種焦慮與痛恨轉嫁到了程煊身上。
程夫人離開後，程老爺讓程爍將程煊接回府去，程煊拒絕了，或是覺得這小宅更清凈些，想再多住段日子再回去。
林錚倒是慶幸她未回去，不然他還要夜半爬程家圍墻，被人發現了到底不好。
程煊住的這小宅裏，只有幾個灑掃的，她不喜被人伺候，身邊也沒個婢子。
林錚爬過墻，見那窗內還亮著，就拿出袖中的石子砸在窗欞上，沒一會兒便見窗扇打了開來，露出一張清麗的面容。
只佳人看著他，卻是蹙眉問了句，“你來做什麽？”
林錚對著她笑，“怎的，你不希望我來？”
程煊朱唇微抿，稍稍撇過眼，倒是未說不願的話，只道：“快下來，莫教人瞧見了。”
林錚就知道她是口是心非，自墻上跳下來，他沖走出門外的程煊晃了晃手上的東西。
“你瞧，我給你帶了什麽？今兒才上山抓的，我這就烤給你吃。你這竈房可有柴禾？”
程煊眼見林錚自說自話，往竈房的方向而去，還真給他一頓搗鼓在院子空處燃起了一堆篝火。
說實話，又不是山野林間，這場景頗有些荒唐。
她坐在他身側，看著他利落地處理野雞，架在火上烤。
頭頂是滿天繁星，身側還是那個人，她仿佛一瞬間回到了幼年在報國寺的日子。
林錚轉頭，見程煊眼也不眨地看著自己，揚笑道：“同你說一樁事兒，事關你阿兄。”
聽他提及程煥，程煊語氣急了幾分，“什麽？”
“你阿兄的病或還有的可治，我識得一個老太醫，雖已然告老還鄉，不再出診，但他曾承了我母親的一份恩情，也說過，若將來安南侯府有所求，他定會應允……”
程煥的病是胎內帶來的，這麽多年，始終是將將用湯藥吊著，無法徹底痊愈。
故而程夫人才會想盡各種辦法，這宮中的太醫程夫人也不是沒尋過，可到底見效甚微，最後不得已才尋上了巫醫。
其實不止是程夫人關切程煥的病情，程煊亦是，她很喜歡她的阿兄，自也希望他平安康健。
眼下聽得林錚這話，她眸中不由得燃起些許希望，可少頃，她又猶豫道：“這太醫畢竟是借了安南侯府的面子請的，且請老太醫出山不容易，浪費這樣的機會在我阿兄身上，安南侯……”
林錚明白程煊的顧慮所在，意味深長地笑看著她，“我兄長向來不在乎這些，此事還是他主動提起的，而且已經派人去接那老太醫進京了，你也不必覺得對不住，何況，你不也快是我安南侯府的人了？待你嫁進來，就是自家人，哪分什麽你我。”
程煊聽得這話，不由得面上一臊，悄然浮上兩片紅雲，扭頭不理睬他。
林錚見慣了她對自己冷冰冰的模樣，鮮少見著她露出這般小女兒姿態，便忍不住得寸進尺道：“其實對於此事，我也操心頗多，你就不想著好生謝謝我？”
他本只是玩笑，卻不想程煊凝視他半晌，驟然起身道：“你隨我來。”
林錚眼見著程煊說罷往屋內而去，一顆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上。
他吞了吞口水，方才幽幽隨程煊踏進屋內。
夜半闖院已是無禮，他就沒打算入她閨房，可而今她主動邀請他入內，林錚卻有些猶豫了。
再怎麽說兩人都還未成親，有些事現在就做未免不大好吧……
他僵著身子眼看著程煊入了內間，卻是停下步子不敢再動，“你……你……究竟想怎麽謝我？”
程煊在一個紅木漆箱前停下，沖林錚招了招手，林錚緩緩踱步過去，還想著程煊讓他看什麽好東西。
待漆箱打開，林錚眼前一亮。
還真是好東西！
他迫不及待伸手去摸，一寸寸將眼前這稟長槍從頭到尾摸了個遍。
程煊便知他喜歡，“此物是教我習武的師父送我的，他以為我是男兒，便想著等我將來再長高些就能使上這槍，但你也曉得，此物於我到底不大合適，而且也不知將來有沒有機會再使上我這身武藝……”
她眸光逐漸黯淡下來，卻聽林錚想也不想道：“怎會沒有機會！”
他將那長槍提起來，試了試手，滿意道：“若將來再去掖州戍守，便不教我兄長去了，我帶你去，屆時咱們便住在將軍府，你這好身手指不定還能幫我操練那些將士呢……”
程煊笑起來，“我幫你練兵，怕不是教人笑話。”
“誰敢笑話！”林錚道，“那也得先打的過你才行。”
去掖州，操練將士……
程煊曉得他沒有開玩笑，一時竟也忍不住暢想起來。
她原以為女子成親後便只有相夫教子這一條出路，可直至遇見眼前這人，她才發現，原來即便嫁作人婦，也可以過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生活。
從前的她常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，而往後她大抵能自由自在，做世上獨一無二的程煊。
她看著面前眉目俊朗，已然及笄卻仍存有幾分少年氣的男人，忍不住抿唇而笑。
能得這樣的郎君，大抵是此生老天對她最大的眷顧了。
“糟了！”
程煊正用溫柔的眸光看著林錚，卻見林錚驀然面色一變，她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，不由得蹙眉問道：“怎麽了？”
林錚動了動鼻子，旋即轉向她，露出一種比哭還難看的表情。
“雞，烤糊了……”
程煊：“……”
林錚與程煊的婚事雖是定了，但日子卻還未定下。
期間，林錚忍不住，明裏暗裏地去尋程煊，穆兮窈也是知道的。
她生怕兩人一時糊塗做出些出格的事兒來，便拐彎抹角探林錚的口風。
結果就見林錚一本正經地告訴她，兩人夜裏在院裏練槍的事兒，還一塊兒討論槍法。
看著林錚滔滔不絕的樣子，穆兮窈不由得暗暗搖了搖頭，就他倆，實在不可能做逾矩的事兒。
畢竟人家幽會，都是花前月下，你儂我儂。
而這兩人卻是實打實在探討武藝。
怕是壓根想不到那處去。
不過幸得兩人也沒有時時想著練槍練劍的，白日裏若是想見，林錚就會哄騙歲歲出去，與程煊來個“偶遇”，兩人走在一塊兒，便不算是孤男寡女。
倒是便宜了歲歲，半月出去三趟，且每次都是心滿意足地回來。
歲歲如今可喜歡這位“二嬸”了，二嬸這個稱呼還是林錚教她的，程煊倒是未應，反是林錚，每聽歲歲喊一聲，就自顧自樂得笑開了花。
今日一早，林錚又約了歲歲出去，可歲歲卻貪覺遲遲未起。若是換作往日，天不亮她便會自己爬起來，眼巴巴等著二叔來接她。
穆兮窈放心不下，便去雨霖苑瞧歲歲，卻見她抱著軟枕，正微張著嘴，呆呆坐在床榻上。
她不禁秀眉微蹙，掀開床簾擔憂地問道：“怎的了，告訴娘，可是身子不適？”
歲歲搖了搖腦袋，好一會兒，訥訥道：“娘，歲歲昨晚夢見娘了。”
“哦？”穆兮窈順了順歲歲淩亂的額發，“歲歲夢見娘什麽了呀？”
歲歲張開雙手比劃道：“歲歲夢見自己自水裏抱了個月亮出來，大大的，圓圓的，但是月亮自己跑了，還一下跳進了娘親肚子裏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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